“啪!”
已经不知道多少次,少年手里的木剑被重重打落在地,胳膊上又添了一道红印子,火辣辣地疼。
又输了吗?他麻木地想,蹲下身去拾那柄伤痕累累的木剑,汗水跌落进尘埃里。
“真没意思。”赢了他的少年明显兴致缺缺,神情还有一丝不耐。“魏老大,能不能给我换个伴啊?他不行。”
魏琛正在挥汗如雨的弟子间来回穿梭,指点招式,闻言只朝这边瞥了一眼,“郑轩,你过去。”
隔了好半天,才从他身后绕出个一脸没睡醒的少年,不情愿地挪到黄少天对面。
“请多指教。”他慢吞吞地说,摆好了架势。
少年模样虽懒散,身手却并不慢,两人就如疾风骤雨般缠斗起来,先前的少年被晾在一旁,呆愣着不知做什么好。
周围也没有什么人注意他,大家都在专心致志地训练,却唯独将他遗漏了。
少年低下头,向来没有存在感的他早已习惯被忽视,心里也谈不上多难过。
又过了不知多久,耳畔忽然响起一个赞赏的声音:“你这小子,刚学的招式就用得这么熟,悟性很高啊!老夫的眼光果然没错!”
黄少天收招后退的同时挽了个剑花,得意睨他。
“那是,我黄少天是谁啊?要不是晚生了几年,历练不够,如今叶秋都得被我压着打!”
对面郑轩不屑地撇撇嘴,小声道:“你就吹吧……”
魏琛看他那欠样也骂了几句,到底没往心里去,回头正撞见少年伶仃的身影,不禁一愣。
“你在这傻站着干嘛?”
少年神情尴尬,不知该如何解释,好在魏琛很快想起了之前那茬,目光不经意掠过他青紫交加的小臂,沉吟了片刻。
“你过来,跟我走。”
少年愣了一下,见对方已转身大步走远,赶紧一路小跑跟上。
“老方!”
魏琛进了门就大声嚷嚷,将桌上不知谁喝过的半碗茶一饮而尽,边脱外衣边继续大叫:“方世镜!!”
“干什么?!!”
回应他的是一句没好气的呼喝,一个身著檀衣的青年从屏风后转了出来,狠狠瞪他一眼。“你是要死了,还是要生了?”
魏琛豪迈地“哈哈”一笑,伸手朝少年一指,“不是我,是这小子。给他胳膊上点药。”
方世镜这才敛了不悦,低头察看少年的伤势,随口问:“谁打的?”
少年目光闪烁,摇了摇头。
“还不是黄少天那小子,下手没轻没重的。”魏琛岔着腿坐在椅子上,开始吞云吐雾。“要是个禁打的就罢了,看他细胳膊细腿的,哪儿受得了这个。”
不知是否源于疼痛,少年抿紧了嘴唇。
眼神有点不甘。
药很快上好了,少年默默将袖子放下来,低声道了句谢。
临走前,魏琛忽然叫住了他。“你叫喻文州是吧?”
少年顿住脚步,点了点头。
“你当初为什么进蓝雨?”
喻文州眉眼低垂,涩声道:“回帮主……因为我无处可去。”
魏琛端着烟杆若有所思,半晌又道:“想必你也知道,自己没什么练武的天赋。”
少年脸色略微一白。
“但是要想成为高手,光凭天赋,凭一股蛮劲是不够的。你和黄少天同时进来,彼此也算了解。你两个性格互补,倒是能牵制住那小子,省得他热血上头,胡乱行事。”
魏琛隔着烟雾眯眼打量他,敲敲自己的太阳穴。“身手不行,也许……你可以试试靠这里。蓝雨向来不留无用的人,这是规矩,你自己看着办。”
喻文州抬眼与他对视,看不出情绪的眸子,那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当下,一直延贯至今。
蓝雨向来不留无用的人。
所以,这就是你不告而别的理由?……
喻文州睁开眼,浴桶里的水已经凉了。
风声在窗外扯出锐响,更漏已至三更。
是梦。又是梦。
略闭了闭眼睛,他慢慢从水中浮起,披上长衣款步而出。
“这是他自己的选择,与你无关。”
当年魏琛走后,方世镜曾拍着他的肩如此安慰,但当他望着别处,喻文州却分明觑见他眼底的一点落寞。
方世镜说得没错。其实魏琛的离开本是个必然,他很清楚自己的实力,也明白长江后浪推前浪本是常理。喻文州那日的表现,只是迫使他正视这一事实而已。
身为师父却打不过自己的弟子,众目睽睽之下,魏琛终于抱着颓然的平静之心发觉,自己对于蓝雨,已经没用了。
他不得不退位让贤,因为这,就是蓝雨的规矩。
当然,身为一个脸皮够厚的帮主,他完全可以成为例外,之所以没有那么做,是因为他心里在考虑着更为深远的东西。
他的离开,真的使蓝雨变得更好了吗?
或许吧!
可是为什么……
明明我如此努力,只是为了留在你身边。
兴欣客栈。
叶修正睡得迷迷糊糊,忽然感觉有人捏他的肩膀,力道不重,却十分刁钻,当时就把他疼醒了。
“你干嘛呢?”他皱着眉,不满地一脚踹过去,却被魏琛闪过了。
叶修蒙头接着睡,魏琛却反手去钳他的腿,叶修疼得一缩,两人就在这方寸榻上腾挪闪躲、见招拆招,最后叶修实在懒得折腾了,干脆放开手脚任他揉捏。
关节又酸又麻,昨天晚上确实把他累坏了。
“我问你,昨晚你是不是在灰角大闹了一场?”魏琛手上边动作边说。
叶修打了个哈欠,耷拉眼皮道:“嗯……打了几场架。”
“别打马虎眼,到底几场?”
叶修心虚地别过脸,“其实就两场……不过人数有点多。”
魏琛沉着脸俯视他,半晌道:“丁龙和尤一?”
叶修被他的手劲捏得龇牙咧嘴,“消息挺灵通的嘛。”
魏琛瞪眼看他,气得一时说不出话。
那可是灰角的两大巨头,手下的流氓、混混不计其数,且各个好勇斗狠。
结果一夜功夫,叶修就单枪匹马去捣了人家老巢,这已经不是用乱来可以形容的了!
见魏琛气得青筋暴突,叶修忙安抚他:“我也没受什么伤不是?好歹是前盟主,料理几个杂鱼还不是小菜一碟?”
“你懂个屁!”魏琛突然爆发,用力踢翻了床板,骂道:“你了解你的身体状况吗?那么些个驳杂的功夫,才几年就练成了,多少是有损经脉的,相岔相克的,你以为自己还能活多少年?大半夜的不睡觉,偷着爬起来练功,你以为我们不知道?!”
叶修愣了半天,才从地上爬起来,神情竟有些不自在:“你说归说,别激动……”
“我就说,我就激动!”魏琛态度恶劣,指头戳着他的鼻梁,“你就可劲折腾自己,最好熬不到武林大会就全身散架,死无全尸,苏沐橙也不用救了,嘉世也不打了,就让你那群老情人过来围着你哭吧!!”
叶修摸着鼻子尴尬地苦笑,迎着他劈头盖脸的谩骂指责却不辩驳。
武学上最忌急于求成,这么浅显的道理,叶修又何尝不知?安文逸已就他的身体警告了多次,可他又有什么办法?
方士谦告诉他恢复武功要十年,叶修心里明白,他的意思不过是要自己从头再来。
可是人生有几个十年呢?
就算他等得起,苏沐橙也等不起。
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——努力变强,击败嘉世!
为此,他可以不计后果。
从十七岁一脚踏入这个漩涡起,叶修就知道,这条路,他注定无法全身而退。
一入江湖,生死为疆。
TBC